飲水思源

9月 11, 2025

文/郭立昌

水竭源枯萬象衰，木腐根朽樹難栽。
樑柱傾斜毀殿臺，山巒無基土難挨。
天地失衡難久待，夜空無繫星辰改。
鋼模相依生機在，守母開元國運開。

古云：「聖人處無為之事，行不言之教；萬物作焉而不辭，生而不有，為而不恃，功成而不居。夫唯弗居，是以不去。」(觀徼二) 意思是，治理者不刻意思考，不執著於善惡價值的對立，他以順應自然，不強加干涉來管理眾人之事；且以自身行為影響萬物，萬務因為他的無私無求的態度而自然運作，則整個國家社會就會欣欣向榮，他卻不會因此居功或諉過，所以他的影響長久而不會消失。

1970年代的大有為政府，只差一點點就毀掉台灣！其具體作為就是，禁止民間鋼廠生產「模具鋼」(又稱工具鋼，toll steel)。

模具被稱為「工業之母」，屬於工業最核心且關鍵的工具，它在現代製造業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，尤其是在大量生產時，可提高生產效率、確保產品品質、降低製造成本、實現個性化和定制化生產，以及推動工業可持續發展，節省資源和降低污染，促進資源循環和環保。

由於以上這些特性，使用特殊鋼材做成的「模具」，成為支持製造業蓬勃發展的基石，是工業製造中不可或缺的核心工具，對提升生產效率、產品質量及降低成本都具有決定性作用，是現代工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。然而，政府居然勒令不准民間生產「特殊鋼材」。

最近，經常聽見台灣在產業轉型遇到瓶頸，令人不免想起公部門的「有為」，帶來遺禍千年的深遠影響。例如俄烏戰爭引發的「無人機狂熱」，居然有訂單卻發現連最基本的「培林」(軸承，bearing)都要進口，唯一的原因是，「做不出所需的鋼材」—例如 AISI 52100、M50、Cronidur 30等高純淨度，超微氧化物和硫化物含量、非金屬夾雜要控制在極低 PPM 級的高階「培林鋼」(高級特殊鋼)。問題就出在於1972年蔣經國下達的《禁鋼令》！

收到《禁鋼令》時，我的胸口好像被人直接用利刃捅了一刀，差一點就斃命！以西桑則頻頻搖頭，感嘆地說道：「政府真的是要我們的命！不能做鋼材的話，真不知道台灣的工業要怎麼繼續？」但蔣經國為了催生一家國營的中鋼公司，仍執意殺掉整個產業；《禁鋼令》堪稱是蔣經國最愚蠢的作為。

我們幾個不能缺少模具鋼的鄉親，緊急商討對策，決定從日本火速調「SKD級」的鋼材來應急，再去洽詢德國的貨源。收到日本貨時，我親自測試，用1 mm鑽頭鑽孔發現卡卡的，偶一不慎鑽頭就斷掉，沒有以西桑的模具鋼好用。

那一刻，我赫然發現，台灣本土的特殊鋼居然遠勝過日本製；假如蔣經國早幾年下達《禁鋼令》，台灣就沒有奇蹟可談矣！

後來我在1979年到美國開發「衛星接收器」，去參觀NASA時，竟然看見我在1966年做給美國客戶—「AVNET Inc.」的精細愛列多(eyelet)；這是贏得美蘇太空競賽的關鍵要素之一。

郭立昌1966年親手做的精細愛列多

1966年11月，美國人來說要買愛列多時，只說了一個尺寸，我在兩天後就給他們活生生的樣品，也逐一滿足他們長串的嚴苛要求—包括圖文並茂的「承認書」—這成了電子業的經典範本。

過程中最大的關鍵是，我向以西桑說：「模具需要用0.8 mm鑽頭加工，淬火後表面需達到HRC 60的硬度，兼具內部的韌性。」以西桑細心地把熔鋼液上的浮渣清除，很精確地添加「碳(C)、鉻(Cr)、鉬(Mo)、鎢(W)、釩（V）、鈷(Co)、鎳(Ni)」等元素的比例。

13歲的阿昌徒手製作精密模具

鋼材刨平後，我在老舊小鑽床上加工，0.8mm鑽頭很絲滑地長驅直入，鑽透3公分厚的鋼材，很順利地完成精密的「連續深拉筒沖模」—10公分長有9個加工工程，做出當年全球唯一符合「PTH」標準的精細愛列多，為一個苦難的家族帶來了重生的機會，同時催生了台灣的精密工業，更為台灣開啟60年的產業發展方向。

類似1966年的小鑽床

假如中華民國早在1965年退出聯合國，蔣經國在1966年當上行政院長，為了他所謂的「大鋼廠」，早6年下達《禁鋼令》，就不會有我的翻身故事，就不會有李國鼎的高雄加工出口區成功案例，也可能沒有精細愛列多落實PTH概念—讓阿波羅4號飛上天—美國贏得太空競賽的故事。

只要早6年，全部的故事都不會發生，當然不會有「奇蹟」，也不會有老佛爺亂政的荒淫故事！

1970年代，除了《禁鋼令》之外，我還為了「磷青銅」被傳喚至警備總部，問話問了半天，最後問者疲憊地露出迷茫的雙眼，故作威嚴地命令我：「你..你..要去工業局，向聽得懂的官員報告---」擾民的程度相當高，台灣能有今日，絕非那些不經勞碌即享受蘋果滋味者所能了解的。

我曾經向蔣經國建言：「停止《禁鋼令》！」可惜，完全沒有果效。直到1988年1月13日之後，我繼續向李登輝建言，有位蘇先生打電話來問其重要性，但至今台灣的特殊鋼業仍然與日本有高度的落差，甚至於遠落後於中國；毋怪乎，軸承業者都要到浙江去設廠。

精密機械必需的培林(軸承)

後《禁鋼令》的發展

1972 年的《禁鋼令》之後，台灣民間鋼鐵業者被迫轉行，或者改去生產建築用竹節筋，而像我這種特殊鋼使用者只能依賴進口，整個台灣的特殊鋼產業鏈完全斷掉；雖然，李登輝總統接受我的建言，有所鬆綁，但至今高階特殊鋼仍仰賴日本和瑞典供應。

精密培林需要的鋼材營業額雖然不高，但是全部的精密機械和模具都必須使用，可以為國家產出「千百倍的衍生性效益」—例如我們於1964年在鴨母寮菜市場起了一個1萬元的互助會，做出一套自動化機器，生產出「沒人來買的精細愛列多」；不過，機會來臨時，我用那機器在5天內解決10萬元的訂單，淨賺9萬元，不僅還清鴨母寮的欠債，還能在1967年春節全家過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好年，也買了一塊地建造了第一間房子，接下來就是建立台灣的精密工業基礎。

1966年12月以五天賺9萬元的模具

一塊小小的模具鋼，可以為家族、社會和國家帶來長遠的利益。可惜，威權的蔣經國狠心地以《禁鋼令》殺了整個特殊鋼產業，他換得的中鋼公司在不公平的賽場上成為台灣的「鋼鐵龍頭」；但中鋼以「建材、板材、不鏽鋼、一般合金鋼」等低階產品為主，沒有進入到高純淨度、低氧含量的特殊鋼領域，對精密製造的貢獻甚微。

航太級的特殊鋼—例如AISI 52100 (高碳鉻培林鋼)、M50 (高速培林鋼)、Cronidur 30 (氮強化不鏽培林鋼)都需要「真空冶煉、電渣重熔(ESR)、真空自耗重熔(VAR)」等設備，台灣沒有完整的產線。造成這種窘境，在於執政者權力的傲慢與無知，從1972年至今，不知還得遺禍多久？

經過我不厭其煩地向李總統建言，1993年國際自動化機械大展終於在世貿中心舉行；同年，長榮集團投資了榮剛材料科技公司，生產「SK和SKD級」的特殊鋼。今天上網查其資本額「新台幣46.67億元」，擁有從煉鋼、二次重熔(電渣重熔ESR及真空重熔VAR)、鍛造、輥軋、熱處理到精整等完整生產設備能量，產品包括不鏽鋼、工具鋼、高速鋼、高強度低合金鋼等，生產鋼種逾200項。

然而，高階培林(軸承)需要AISI 52100、M50等級的特殊鋼，大家認為本地需求量不足以支撐一整條「高階培林鋼煉鋼廠」，因此最大的特殊鋼廠的資本額「新台幣46.67億元」，當然沒有足夠的能量生產 AISI 52100、M50、Cronidur 30 這類高階培林鋼材。

台灣的半導體需求量也是有限，但是上網查層峰關注的台積電資本額「新台幣 2,593億元」，相形之下，可見特殊剛材產業被漠視的程度。

李登輝先生曾經問：「你們發明的TES能有多大的產值？」

答：「10兆美元。」

又問：「其中台灣可以做到多少錢？」

答：「3.8兆美元。」

他聽了我的解釋之後，說：「那我放心了，21世紀台灣知道該往哪裡去了！」

新冠疫情期間，僅只TES的非現金系統年交易額即高達「36兆美元」，使用我們發明的D公司其營收增加2千億美元，若以行情價百分之一收取「IP」(智慧財產)就是20億美元—「約新台幣600億元」—建立「鋼鐵實驗室」進行研發高純淨度，超微氧化物和硫化物含量、非金屬夾雜要控制在極低 PPM 級的高階「特殊鋼」，台灣就擁有掌握邁向「GDP 3.8兆美元」的關鍵工具。

1963年有人送我一本《愛迪生傳》，書中提到愛迪生晚年除了植物的研究之外，就是研究「鐵礦」，好像其中有什麼寶藏似的；而我似乎能感受到愛迪生領悟的玄機。

從1964年起，我經常跑到灣裡尋寶，很好奇外國怎能做出那麼好用的培林和萬向接頭，讓我在組裝機械式自動化機器能夠得心應手；而後來在發展「應用材料」時，特殊鋼是我優先考慮的項目。可惜，《禁鋼令》完全打亂了計畫。

後來，我發現特殊鋼必須透過「社會責任投資」(SRI)的方式來進行；所以，1990年代才全力完成新科技經濟系統「TES」的研發，在APEC 1997-2009促成其為21世紀最重要的產業，期望善用其龐大的利益，來實現「鋼鐵夢」—台灣可以繼續在此基礎向上發展50年。

至少20億美元的投資額用於研究鐵礦，與「碳(C)、鉻(Cr)、鉬(Mo)、鎢(W)、釩（V）、鈷(Co)、鎳(Ni)」產生的作用，不僅可以改善「動力晶片」的膨脹缺點，還可以用於發展高階培林鋼，甚至於未來飛行器的特殊材料—不只用於模具領域。

例如試產的「遊蕩炸藥無人機」，在高速運轉就毀掉，因為無人機螺旋槳馬達轉速往往在10,000 rpm以上，甚至達 30,000 rpm；若使用普通工業培林(精度低、低耐溫)，會因滾珠疲勞剝落、保持架破裂，或潤滑油碳化而失效。

簡言之，台灣無法做出合格的高速無人機，在於欠缺高級培林以及相關的材料科學知識；欠缺高級培林在於「缺乏高潔淨度特殊鋼與精密加工體系」，以消除高速運轉可能造成的「微裂紋→剝落→爆毀」問題。我倡議的「鋼鐵實驗室」將可以研究改善材料問題，像以西桑當年清除熔鋼業液的浮渣那般，擁有降低雜質(硫化物、氧化物夾雜)技術，做出結晶細緻、零應力集中(脆化)斑點的得勝模具鋼—讓台灣的精細愛列多勝過美日德；將來發展出來的高階鋼材，可以促進產品鏈具有無限寬廣的延伸性—涵蓋民生到海陸空各個領域。

結語

古云：「天下有始，以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，以知其子；既知其子，復守其母，沒身不殆---」(守母52) 這段話的意思是，世間萬物皆有起源—稱之為「母」，一旦能夠回歸這個本源(母)，便能理解萬物(子)，既知道萬物，還要回到其本源，這樣生命便不會有危險或損害。

若能看到「微小的地方」就是智慧，看守脆弱的點就是真正的力量；而且若能善用這種回歸本源的道理，整個國家的發展就不會遭受傷害，還能朝向富裕繁榮邁進。模具既是「工業之母」，模具又來自於「特殊工具鋼材」，當我們關注這個重點時，以無限的心來投資這個產業，將會使國家更為興盛。

無人機使用高端培林，它們使用「高碳鉻培林鋼」(SUJ2, 100Cr6, AISI 52100)，或更高階的「高潔淨度工具鋼、粉末冶金鋼、不鏽培林鋼」(M50, M50NiL, 440C)，其工藝門檻高於「模具鋼」(SKD11/61)，不是只用二次精煉、電渣重熔(ESR)」就能達到良好品質要求；高級培林鋼則需「真空自耗重熔(VAR)、真空感應熔煉 (VIM)」，甚至粉末冶金(PM)，以進一步降低夾雜、改善碳化物分佈—這些投資額非常高，且屬於小眾高端市場，卻能引領我們的製造業超越顛峰。我們若能守住本源(母)，將可以幻化萬千，創造新優勢—包括實現高速、高精度、連續且自動化的生產，重複生產出高附加價值的產品，滿足新市場多樣化需求，所以我認為應以「社會企業」來進行投資，才能扭轉頹勢，奠定未來的發展基礎。